弹匠
文/刘述涛
小的时候，一听到弹棉花的声音，就会想起“赚钱、赚钱，弹弹（谈谈）。蚀本、蚀本，弹弹（谈谈）。”这句话。这句话说的是弹棉花的人不管是赚钱，还是蚀本，手里的弹弓都会发出“弹、弹”的声音。
真正作为一位弹匠，给人做嫁妆，弹棉花被，又哪里会做蚀本的事？
这世上，从来也是买的没有卖的精，买的会瞎眼，卖的哪个会瞎？卖的都是哑巴子恰饺子，心里有数。
弹棉花做弹匠也是一样，不管是上门给人弹棉花制作棉花被，还是自己马路牙子边上搭雨蓬开店给人弹棉花，都是手工钱是一定要赚到手，别的就只是赚多赚少的事。一个讲良心的弹匠，用心弹，朵朵棉花都能开花。这样一床用心弹出来的棉花被睡上三代人，还能够太阳一晒，被窝暖人又暖心。那些不讲良心，不讲职业道德的弹匠，就尽会哄*骗人，人前一套，背后一套。好好的一床棉花被，驴粪蛋子外面光，里头的棉花全是没有弹开的棉絮，这样的棉花被，又怎么能盖暖人心？
我就曾经遇到过这样的手艺人。
那一年，我在供销社的针织品柜台当售货员。到了冬季，我们柜台上就要卖散棉花和棉花被。棉花被有垫被和盖被之分，垫被有六七斤重也有八九斤重，盖被却要重一点，有十斤、十一斤的。不管是垫被还是盖被，都是请弹匠来弹，讲好弹一床棉花被多少钱。
这一年，先请来的两位是年轻的，同我们说得无比好听，说他们的手艺那是好得没得说，四里八乡，一提他们的名字，都知道他们的手艺精湛，都知道他们弹出的棉花被透气保暖，睡到梦里都香甜。哪知道，有人买回去的棉花被，没睡两个晚上，就露出一个窟窿，打开一看，里面的棉花全没有弹。
对于这样的手艺人，他有再好的手艺，心不在手艺上，那也没有办法，只能够是缘尽而散。再请来的弹匠，姓曾，我们叫他曾师傅，他背有些驼，年纪也有些大，带着一个小徒弟，小徒弟同他一样，都是话语不多，见人就笑。曾师傅的手艺没得说，只是他爱抽烟，烟瘾极大，我几回同他说，可千万要注意火灾。他就笑一笑，并不反驳。再见他，仍是经常丢下弹弓蹲到外面的空地上一支接一支的吸，一边吸一边咳嗽。人说咳就不吸，他是一边咳一边吸，有时咳得都像是快转不过气来了，他仍是一停咳就把烟塞到嘴里。
我经常去他那里，会看到他，背着弹弓，弹着弹着就咳嗽起来，然后就整个身子弯曲，蹲下去，用力的咳嗽起来，眼泪大颗大颗的从他眼睛里涌出。此时，他的小徒弟有些失措，忙着给他递毛巾，他却朝徒弟挥挥手，让徒弟继续挂线。徒弟左手持着一个线轴，右手拿着一根竹杆，线就套在竹杆上，竹杆指向哪，线就套挂在哪。一床棉花被，没有线套住，成不了四方四整的被子。线分为经线、纬线、对角线，线要挂得又密集，又匀称。如果是婚被，做嫁妆的，还得用红绳写出一个大大的“囍”字。这位曾师傅好讲究，他不止是有的棉被上写““囍”字，他还在棉花被上用彩线，摆出两只鸳鸯鸟，喜鹊的样子。
我经常去，曾师傅分明看出我的不放心，担心还会出现原来请的弹匠那种事。他也不说破，每回见到我，仍是不声不响，只专注于自己手上的事情。应该说，看曾师傅弹棉花，其实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。一朵一朵的棉花，在他的弹弓底下，变成雪白雪白的棉绒。曾师傅就像一位琴师，弹弓就是他的乐器，他用木棰子在弹弓上奏出一首最动听的棉花匠之歌。他的头发上、眉毛上、衣服上，都飘满了雪白的棉絮。
“白雪纷飞，伯乐操琴，问是何调，人人知音。”哪家哪户也少不了棉花被，少了棉花被的温暖。只是岁月易逝，人生易老，不知不觉，街头巷尾已经很难寻觅到弹匠的身影，哪首“赚钱、赚钱，弹弹（谈谈）。蚀本、蚀本，弹弹（谈谈）。”也成为了一首越来越久远的歌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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述涛说谢谢您，喜欢就好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