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、
年秋,我出生在河南省的一个小山村。那时国家正处在"文革"的狂飙中,整日"忠"字当头,红旗招展。听母亲讲,父亲年轻时是公社的一把手,因为说了一句"国家不能光靠忠,还得靠孝廉"的大实话就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,戴上"纸帽子"游街示众。好端端一个铮铮铁骨的男人,实在经受不住当众的羞辱,愤而跳河自尽了。
祖传的木匠手艺成了母亲唯一的谋生技能。她不分昼夜地做些农具木柄,换取粮食勉强糊口,含辛茹苦地将我拉扯大。我自幼就在母亲身边帮忙打下手,耳濡目染学会了木匠的手艺。
岁月如梭,弹指一挥间,我已经25岁了。村里的媒婆成天在我耳边唠叨:"阿牛啊,你也老大不小了,是时候成家了。别成天跟木头打交道,再不找媳妇可就没人要了!"母亲也殷切地望着我:"儿啊,你要是成了家,我也就没什么牵挂的了。"
我知道母亲操劳了一辈子,无非就是盼着抱孙子。可我实在不善言辞,整天埋头苦干活,哪有机会去认识姑娘呢?
2、
周大娘是村里的红娘,她有一肚子笑话,会讲会道,一张嘴就能把男女双方的父母哄得眉开眼笑。有了周大娘从中撮合,姻缘简直是踩着棉花来的。
五月的一天,周大娘来到我家,笑眯眯地对我说:"阿牛啊,我给你说了一门亲事,对方是柘城县妇联干部的女儿,人长得标致,脾气秉性也好。礼拜天早上八点,你就去城里的苏家馄饨铺门口等着,人家穿一身粉色的衣裳,手里拿一把米色的纸伞,你可别认错了。"
我一下子紧张起来,连说话都结巴了:"周,周大娘,我、我去相亲,也,也不知道说啥。"
周大娘拍着我的肩膀说:"实话实说就行了。记住,见面时要彬彬有礼,待人要真诚,可别耍什么花招。女方要是问起你的家底,你就说你有双巧手,一门好手艺傍身,保管养活媳妇没问题。"
周日一大早,我就按照约定来到苏家馄饨铺附近。远远地看见一个身着粉衣,撑着米色纸伞的年轻女子正在张望。我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。女子上下打量了我几眼,冷冷地说:"就是你吧,我妈介绍来相亲的。"
我点点头,心想这姑娘怎么一点儿也不热情。可她的容貌却如玉雕冰琢,清新脱俗,不由得让我多看了几眼。
女子没好气地说:"看什么看,走,进店里说话。"说着率先迈进了馄饨店。
3、
我跟在女子身后进了馄饨店,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。女子也不跟我寒暄,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喝茶。我支支吾吾地问:"那个,您贵姓啊?"
女子撇了我一眼,没好气地说:"姓赵,赵雯雯。"
"哦,赵姑娘,周大娘跟我提起过您,说您是县里妇联的干部,工作很出色。"
"那当然,不出色能当这个干部?"赵雯雯说着又从包里掏出一面镜子,仔仔细细地照了起来。她的举止透着一股子高傲劲儿。
我暗暗叫苦,心想这姑娘也太不给面子了,再这么冷场下去,这相亲还怎么进行啊。想来想去,我试探着问:"您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吗?"
赵雯雯头也不抬,随口说:"爱好?就是喜欢考考别人。"
"考别人?"我不解。
"对啊,比如说,我现在就想考考你。"赵雯雯放下镜子,目光灼灼地看着我,"你会做什么菜?"
我如实回答:"我从小跟着母亲学木工,做饭不在行。顶多就是炒个土豆丝,烙个鸡蛋饼,再就是蒸馒头包饺子了。"
赵雯雯冷哼一声:"一个大男人,居然只会这些。那你的木工活怎么样?会打柜子吗?"
"会一点吧,不过我最拿手的还是做犁耙农具。"我也不卖弄,实话实说。
赵雯雯轻蔑一笑:"哼,真是没出息。你这样,将来怎么养家糊口?"说罢起身就要走。
我慌忙拦住她:"赵姑娘,您别走啊!做木匠这个手艺,我爹当年可是咱们县城里首屈一指的好手。村里修房盖屋,都少不了他。他教我的木工活计,绝对是货真价实的本事。您再给我个机会,好好考察考察我嘛。"
赵雯雯眉头微蹙,想了想说:"那好吧,我再给你一次机会,下周日还在这里见,到时我要是还不满意,咱俩这事儿就黄了。"
我如获大赦,连声答应。
4、
第二次相亲如约而至。这回我提前半小时就在馄饨店门口等着了,生怕错过赵雯雯。果然,八点整,只见她款款走来,一袭淡蓝的长裙衬得愈发亭亭玉立。
赵雯雯显然没想到我已经等在那儿了。她挑了挑眉说:"挺准时嘛,看来你还是有点诚意的。"
我忙陪着笑脸说:"那是,昨天回去后我就想啊,您说得对,我这手艺还得练。于是我就拜托村里的老木匠传授了几招,保证以后能给您打造一套漂亮的梳妆台。"
赵雯雯点点头,嘴角微微上扬:"行啊,有志气!不过,可别只是说说而已。跟我来,我再考考你。"
说着,赵雯雯带我来到一处农舍前,只见院子里横七竖八地堆着些木头。原来这家主人要翻新房子,正愁找不到能工巧匠。赵雯雯二话不说,从主人手里接过木工工具递给我:"来,你就地取材,打个凳子让我瞧瞧。"
我挺直腰杆,卷起袖子就干。先是选好木料,锯成合适的长短,再刨平打磨,接着开榫眼,凿卯子。不一会儿工夫,一张圆鼓鼓的小板凳就做好了。
赵雯雯试着坐了坐,赞许地说:"不错嘛,蛮结实的。告诉你,这可不是摆设,回头我要拿到妇联展览,就说是你的手艺!"
我受宠若惊:"那敢情好啊!"
跟赵雯雯相处了大半天,我渐渐摸清了她的脾性:看似严厉刁蛮,其实内心善良正直。尤其是当她听说我和母亲相依为命的身世后,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心疼。
临别时,她半开玩笑地说:"牛大壮,你这人吧,是有点木讷,但正经老实,还算本分。下周我外婆要来我家小住,到时你来帮个忙,咱们再多接触接触。"
我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,连连点头称是。原来,我在赵雯雯心里已经有了一席之地。
5、
转眼到了周末,我一早就赶到赵雯雯家帮忙。医院复诊,我二话没说,推着自行车就送外婆去了。
谁知半路上,一阵狂风骤起,外婆没站稳,一下子摔倒在地。我吓得魂飞魄散,连忙扶起外婆,小心翼翼地查看有没有受伤。所幸只是轻微擦伤,并无大碍。
医院,我主动帮外婆挂号、配药,忙前忙后地照顾。外婆由衷地夸我:"好孩子,难怪我们雯雯看中你。你这么孝顺,将来一定能照顾好她。"
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,心想:我跟赵雯雯不过见了两面,还说不上看中不看中呢。不过,这丫头确实让我心里一亮,要是真能成了,我肯定对她比对自己还好。
回去的路上,赵雯雯一改往日的高冷,热情地给我倒水递扇子。她轻声细语地跟我聊天,谈她在妇联的工作,说我打的小板凳大受欢迎,已经被摆在了展厅的最显眼位置。
我听得云里雾里,只觉得她说的每个字都像蜜糖一样甜。不知不觉中,我们已经走到了村口。赵雯雯依依不舍地跟我道别,要我下周日务必再来。
我心里乐开了花,连声答应。这一夜,我做了个梦,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喜鹊,在蓝天上自由翱翔。我明白,这是喜事临门的预兆。
6、
第三次相亲如期而至。这回我精心打扮了一番,还给赵雯雯准备了一件礼物——一个亲手雕刻的木头小熊。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"雯雯"二字,虽然粗糙,却饱含真情。
见面时我紧张地捧出小熊,期待地看着赵雯雯。她接过一看,先是一愣,随即绽开了笑容:"啊呀,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玩意儿!我记得小学二年级,我们俩不是同桌吗?我总趴在桌上睡觉,你就偷偷给我雕了一只木头小熊当枕头,还说要护着我的梦……"
我如遭雷击,呆立当场。怎么从没听说过这事儿?同桌?木头小熊?这一串儿熟悉又陌生的字眼堵在我心口,教我一时难以消化。
赵雯雯不依不饶地逼问:"牛大壮,你该不会是不记得了吧?那时班里同学都叫我木头雯,笑我跟个木头似的呆头呆脑。就数你对我好,整天木头雯、木头妹地叫,还教我功课,给我雕小动物,说要娶我当媳妇儿……"
我惊疑不定地打量着眼前的姑娘。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,那个总爱趴桌睡觉,睡醒了傻乎乎冲我笑的小女孩,竟然就是她——如今貌美如花的赵雯雯!
我激动地握住她的手:"木头妹!我的天,真的是你!怪不得见你的第一面我就觉得那么亲切……可我,我都快认不出你了!"
赵雯雯俏皮地皱皱鼻子:"那当然,我从小就说要漂漂亮亮地嫁给你,这不,没让你失望吧?"
一时间,欢喜,感动,还有一丝惭愧涌上心头。我恨不得抱住眼前的姑娘,问问老天爷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。苦苦寻觅的有缘人,竟然一直都在我身边!
7、
我和赵雯雯的重逢让两家人都喜出望外。我妈拉着雯雯的手,眼圈儿都红了:"好孩子,我就知道你是个有福气的!当年你跟我家牛儿一个学校,我还拜托他多照应照应你。你们俩从小就有缘分,我说什么也得把你们凑成一对儿!"
赵雯雯的父母也连连点头。原来,当年我考学失利,被迫辍学回村后,赵家曾想把女儿许配给我,但因为种种原因没能成行。如今时隔多年,两个有缘人还能再续前缘,简直是天大的喜事。
经过一番婚前筹备,我和赵雯雯的婚礼如期在村里举行。那天,鞭炮齐鸣,喜气洋洋,来道贺的宾客把我家的院子都要挤爆了。赵雯雯身着大红嫁衣,美如天仙。我穿一身大红唐装,英俊潇洒,就连外公都说我像洪七公赶来娶黄蓉。
拜过天地,夫妻对饮交杯酒。我望着身旁娇羞的新娘子,只觉鼻子一酸,眼眶湿润。这一刻,我多么感谢老天让她重新回到我身边。往后的日子,我一定会加倍地疼她,宠她,再不让她离开我半步。
席间,宾客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祝福的话。有说"百年好合,白头偕老"的,也有说"早生贵子,儿女双全"的。大伙儿见我憨憨地笑,就打趣道:"新郎官,你也别光乐呵,赶紧敬酒,把喜糖给大家撒了!"
我忙举起手中的酒杯,朗声说:"感谢父老乡亲的祝福!我敬大伙儿一杯,祝愿我和雯雯的感情坚如磐石,祝愿咱们村的日子一年更比一年红火!"
"好!说得好!"台下掌声雷动,口哨四起。新婚之夜,洞房花烛下,我牵起雯雯的手,柔声说:"雯雯,从今往后,咱俩就是一家人了。我会像呵护眼珠子一样呵护你,绝不负你的一片深情。"
赵雯雯羞答答地依偎在我怀里:"傻大壮,我不怕吃苦受累。只要你始终记着咱俩的约定,做个顶天立地的好男人,我就心满意足了。"
月上柳梢,银辉洒落,映照着一对新人无限的柔情蜜意。那一夜,注定是我这一生最难忘的时刻。从此,我不再是孤单一人,因为有了雯雯相伴,今后的人生路,无论荆棘坎坷,我都将勇敢地携手前行。
8、
岁月悠悠,白驹过隙。我和雯雯已经携手走过了28个春秋。这些年,我们共同经历了太多的酸甜苦辣。
刚结婚那会儿,生活并不富裕。为了多挣点钱补贴家用,我起早贪黑地接木工活,没日没夜地干。雯雯体贴入微,从不抱怨。家里家外,她都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。有了她的支持,我的木工手艺也越来越精湛,渐渐在镇上小有名气。慢慢地,家里添了电视,换了家具,日子一天天好起来。
记得女儿牛蕾蕾出生那天,我激动得语无伦次。从产房接过女儿的一刻起,我就暗自发誓,一定要做个称职的好父亲。蕾蕾很争气,从小就听话懂事,学习成绩也是出类拔萃。前年,她以全县理科第一的好成绩被保送上了大学,成了村里的头号人物。我和雯雯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。
去年,我凭借精湛的手艺当选为县里的"工匠能手",还上了省城的电视台。雯雯穿着漂亮的连衣裙,挽着我的手臂,两个人在聚光灯下接受采访。主持人问起我们的爱情故事,我腼腆一笑,把当年相亲时的趣事一一道来。惹得在场观众捧腹大笑。
散场后,雯雯调皮地捅捅我的腰:"老公,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,你的相亲经历还能派上用场哈!"
我宠溺地刮刮她的鼻子:"那可不,当初你一个劲儿地刁难我,我要不是真心喜欢你,早就退缩了。"
"嘿嘿,我那是有目的地考验你嘛!谁让你当年考学没过,还差点把我们的婚事搅黄了呢?"雯雯嗔怪道。
"哎呀,那都是陈年旧事了。再说,要不是当年我考学失利,也不会有机会跟你重逢,踏上木匠这条路,过上现在这种幸福的日子啊。"我感慨万千。
"是啊,冥冥之中自有天意。缘分这东西,就是说不清,道不明。能和你相守到老,我已经别无所求了。"雯雯满足地靠在我肩头。
窗外小雨淅沥,屋内暖意融融。我搂着心爱的妻子,想到女儿即将大学毕业,以后我和雯雯就能过上二人世界的逍遥日子,不禁喜上眉梢。这一路走来,我们虽然平凡,但很知足。25年前走进彼此生命的那个相亲之约,我此生,不离不弃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