乌鸦到底是什么鸟?它们的生活与人的悲喜是何种关系?尽在作家杨俊文的笔下。
乌鸦和喜鹊都属鸟纲鸦科,写喜鹊时,顺便点了乌鸦的名儿,说它是报丧的鸟,而没说一句的好。现在想来,这对乌鸦很不公平。
早晨起来散步,在公园的一株松树上,见有好几只乌鸦栖着,但并没有叫声。几个人在树下走过,它们像是什么也没看见,没一点儿的惊慌,仍在原处向远方张望。我知道,乌鸦与人关系密切,即使是报丧,那也是为人传递讯息。不论人看它有多晦气,毕竟它心里还想着人。
乌鸦俗名叫老鸹。我一直弄不明白,它为什么要报丧?遇有不幸的事发生,我看它们确实现身过。早年在乡下外祖父家,村子里有座明代的城堡,城堡南门西侧有座庙宇,正殿供奉一尊关公像。人们视之为神,常有信众前去叩首焚香。后来,正殿成了生产小队的仓库。一天,我的小伙伴跑进去,在里面烧花生吃,不料将堆放的柴草点燃,烧起一场大火。村子的人跑来救火时,我看见上百只乌鸦,在庙宇的不远处盘旋,且“呀——呀——”地叫个不休。我时常在村头见过乌鸦,但都是三五成群,从未见过这等阵容。不一会儿,它们就飞走了。待到庙宇在火光中坍塌,关公殿变成废墟,那群乌鸦又飞回来,叫声令人有些惶恐。关公遇难,可谓大悲之事,乌鸦算是尽了哀心。
至于乌鸦在谁家的房前一叫,谁家就要出丧事,我还从未遇见过。但不知为什么,这鸟却一直不讨人喜欢。羽毛是黑的,没一点色彩,叫声是连在一起的“”呀—呀—”,毫无婉转,比起众多鸟来甚为逊色,这怕是不受待见的缘由。又一想,也不全是,看它心生厌恶,也许它真有报丧的前科。人要是做过讨厌的事,且有案底为证,即便平日里也像人一样,那也会遭到嫌弃的,何况一个鸟类里的其貌不扬者。
有些事情的真假,的确无从考证,常因人云亦云,假也会真,真也会假。乌鸦之身,本来就难变清白,加之人这么一说,它便成了千夫所指的家伙。凡事怕较真,对人于乌鸦的妄论,一但刨根问底,你便不会责怪它,更不会以为它的居心有何不良。
据说,早就破了乌鸦报丧的谜。人要驾鹤西去,身体会散发一种特殊气味,尽管微弱,乌鸦却能远远嗅到,随之便飞过来了。实际上,乌鸦来与不来,叫与不叫,将死的人总要把 一口气咽下。只是乌鸦掌握不住分寸,偏偏来早了一步,人一死,就落下了人的怨恨,指骂它催走了人命。
人与人交往讲尺度,而且讲拿捏要准当。若不是交谊深厚,听闻他人喜事丧事,怕是要当作若无其事,似乎毫不知晓。这分寸很有讲究,既可逃过随礼一关,免了一次花销,事后又可装作气愤不已,佯装怪罪人家对己贱视。乌鸦闻到气息,要是耐住性子,来个静观其变,等到活人为死人恸哭时,赶来献上几声“呀-呀-”,那效果大不一样。按某地民俗,当属乌鸦的“哭丧”之举,自然难能可贵。“哭丧”不完全是丧家的事,怕是要花钱请人的。乌鸦分文不取,且叫声沙哑得如哭坏了嗓子,定会招人一番疼爱。等到乌鸦栖在死者的坟茔上,无论它们怎么叫,人们便不再说什么,似乎它们正为死者表达着哀思。试想,如果事先不抢那个先,说不定它们在人的眼里,是何等善解人意的好鸟呢!
也许就因了报丧,接下来的问题,便也一股脑儿地出来了。它们只要聚在一起,便是地道的“乌合之众”。于是,形容那些杂凑在一起的人,也会常用这句成语。乌鸦生来便有聚集性,不喜欢孤独,且又遭人记恨,本不宜形单影只地生活。合而成众,一来遭骂的是群体,于己无关;二来鸦阵的气势,也给它们中的每个壮了胆。这对乌鸦来说,没什么不好,又没碍人的眼。人对此说三道四,显然是言辞过分!
其实,乌合之众也是一道风景。我家刚搬到锦州城里时,离房后几十米的地方,有一座古塔。据记载,该塔始建于辽代清宁三年,塔高有五十多米。每天傍晚,这里就有风景可观。成百上千只乌鸦,围着古塔上下翻飞,且群鸦共鸣,奏响“”呀-呀-”的合声,不乏几分恢宏。在夏季里,也有一些燕子混入其中,但毕竟还是乌鸦的阵势。人们饭后,到塔下望乌鸦飞,听乌鸦叫,心情虽说不上有多少爽快,却也没有任何的悲凉。乌鸦不是候鸟,所以它们不挑剔季节,天气即便寒冷,依然在塔的四周盘旋。春来时,好多羽毛鲜亮的鸟,轻轻叫上一阵便飞走了。倒不是不喜欢天籁之音,知道那毕竟不能持久。乌鸦虽叫得粗厉,但四季里都能听到,所以让我觉得亲切。天长日久,我觉得它们颇有烟火气。烟火气是什么?那该是 的气息,是从 的生活里蒸腾出来的,是米粥的热气和咸菜的味道。乌鸦和人相伴一起,自然会与人相通。后来,站在古塔下,再听它们的聒噪便不同以往,它们也像是和人一样,生活里遇到了艰辛,忍不住要发出一种无奈的叹息。更多时候,我听那叫声里,似乎还蕴藉着一种不屈,吟唱着某种坚韧的精神。
不知是谁,给这景观起了个很雅的名字,叫做“古塔昏鸦”。意思是*昏时分,群鸦绕塔飞舞鸣叫,颇有“天人合一”的气象,后来还将其列入“锦州八景”之一。近年来,古塔那里很少有乌鸦,那景观也就看不到了。
越是想念乌鸦,越是感到要替他们多说点什么。不知从何时起,乌鸦成了生活里的一个靶子,动辄被人嘲讽和辱骂。借乌鸦喻人,也渐渐成为时尚。“乌鸦落在猪身上,看不到自己黑”。这话一看便知,无需解析。但要搞清楚,乌鸦即便落在了猪身上,有谁能断定,它一定要挑剔猪的黑,而自己不去醒悟呢!况且,猪也不都是黑身,白的和半白半黑的都有。非要选头黑猪让乌鸦落,怕是对乌鸦的戏谑。人要自省,不一定找对比,批评别人的人,同样可以反观自我;不指责他人,也能洁身自好,修身律己。如此拿乌鸦说事,多少有点别扭。再说,以外表和长相论长道短,也不免有些肤浅。要知道,黑也是很好的颜色,没有黑,就没有白,黑与白是 的面孔。都说人不可貌相,可轮到乌鸦就变了,一相颜色就可盖棺论定,这便是人的霸道。说“乌鸦身上抹石灰——要变白鸽”,或说“乌鸦头上插鸡毛——想变凤凰”,实际上是人的痴心妄想,却无端地强加给了乌鸦。乌鸦只知道“呀-呀-”,哪知道人的嘴才是真的“乌鸦嘴”呢!
也许是国度不同,在有的国家,乌鸦被视为吉祥鸟,喜鹊则被视为害鸟,与中国恰恰相反。仁者见仁,智者见智。但无论如何,对乌鸦要有公正之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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了解乌鸦,要看到它的聪慧。《伊索寓言》中的《乌鸦喝水》,虽是寓言故事,但乌鸦的做法,并非是作者无据的想象。很早看过一份资料,说英国皇家学会的一个学报,刊登研究报告显示,乌鸦智商高到能懂得使用类推方法,而人们认为十分聪明的大猩猩却望尘莫及。有些昆虫即使藏匿在林木的洞穴深处,乌鸦也可把植物的叶片制作成条状,探进去使昆虫出来,然后再把它们吃掉。日本一所大学附近,常有乌鸦把胡桃叼到路上,等汽车把胡桃碾碎后,再飞过去美餐一顿。这种做法似乎不可想象。
喜鹊当然聪明,但干的坏事也多,这聪明倒不如没有的好。乌鸦则不然。吃腐烂食物不算做坏事,腐烂的东西本身就是废弃的,它们吃了,没占人的便宜,也减少了人的劳动。用智慧和善心做事,乌鸦竟能留下一段史话,那是了不起的贡献。故乡北镇早有“乌鸦救主”的传说:努尔哈赤被明*追赶,逃至一片荒草地,身体趴下之际,忽有大群乌鸦飞来,把他的身体遮盖得严严实实,明*见状以为无人至此,只好悻悻而归。外祖父所在的壮镇堡村南,相传便是“乌鸦救主”的原址。早年北镇的一些农舍前,竖一高杆,上有一容器,放进食物专给乌鸦吃。据说,这是努尔哈赤当年下的令,让民众务必犒赏乌鸦。
我最反感据说是出自西班牙的谚语:“你饲养的乌鸦,长大以后会来啄你的眼睛。”这无疑是为诬陷乌鸦编造的谎言。乌鸦再不讨人喜欢,在中国人的眼里,也不至于如此无情无义。况且,乌鸦反哺早就广为人知。乌鸦能孝敬父母,也能善待他人,这该是合理的推断。啄你眼睛的,甚至要吃你肉的,一定不是乌鸦,也许是你掏心掏肺喂养,后来变得狼心狗肺的东西吧!
噫,哀哉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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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-杨俊文
辽宁北镇人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中国散文学会会员,长春作家协会副主席。著有诗集《心律》、《怒放的石头》,知青系列散文集《那些个*昏与黎明》、乡愁散文集新作《风过医巫闾》,并在全国多家文学期刊、报刊发表文学作品,曾获长白山文艺奖、吉林省文学奖、冰心散文奖等奖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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